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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九把刀‧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0 1 2 3 4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5)

  從埔里回來後,那股象棋風還黏在大家的手上,沒有退燒。

  於是磁鐵象棋組便在大家的抽屜裡流傳,每到下課就開戰,上課就收起。而簡單易懂的五子棋也一樣,大家在藍色細格子紙上,

        用鉛筆塗上圓圓的白圈跟黑圈取代黑白子,下課時十分鐘就可以對決個兩三場,每個人都很熱衷。

  而「打敗柯景騰的軍棋」,已經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同仇敵愾的終極目標。

  「從現在開始,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句話就當作是屁,你們全部加在一起對我一個吧,別客氣。要是讓我年紀輕輕就開始自大,

        我的人生也會很困擾的。」我挖著鼻孔,大言不慚。

  眾志成城可真不是開玩笑,幾天內我就嚐到了敗績,害我有些不能釋懷。

  「這告訴我們人不能太驕傲。」沈佳儀用原子筆刺著我的背,很認真的表情。

  「我真搞不懂一群人聯手打敗一個人,有什麼好臭屁的。」我無奈地說。

  接踵而來的是,賴導宣佈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大家聽好,為了配合教育局的資優班人數政策,我們美術甲班跟美術乙班,都要從現在的四十五人減到三十個人,

      兩班離開的三十人另外成立美術丙班。所以升三年級時我們要用成績當作標準,留下前三十名。

      想要繼續留在甲班的同學可要多多努力了。」賴導說,眼睛掃視了班上所有人。

  此話一出,我可是震驚至極。

  自從愛囉唆的沈佳儀坐在我後面起,三不五時就嘮叨我要偶而唸書、不然會考不上我想念的台北復興美工,

      我的成績就開始無可奈何地進步。但進步歸進步,我可沒把握能夠留在原來的班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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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景騰,你覺不覺得你會被踢出甲班?」怪獸坐在樹下,呆呆地看著浮雲。

  「踢你個頭,顧好你自己吧。」我翻著少年快報,心中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裡的墨珠,一直渲染擴大。

  「其實說不定到丙班比較好,比較沒有成績壓力,你就算上課畫漫畫也沒有人管你了。」怪獸建議,看著錶。

  第二班校車準備出發了。

  「閉嘴啦。」我將少年快報還給怪獸,嫌惡地抓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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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時,沈佳儀婆婆媽媽的性格燃燒到了頂點。

  自修課上,沈佳儀的原子筆又狠狠刺進我的背,痛得我哀叫回頭。

  「你說怎麼辦?不是早就叫你要用功一點嗎?後悔了吧?」沈佳儀瞪著我。

  「天啊又不是妳要被踢出去,瞪我做什麼?何況怪獸說,我到了丙班就可以整天畫漫畫了,不見得不好。」

       我說,但這並非我的內心話。

  「地理課本拿來。」沈佳儀皺起眉頭,不容我反抗。

  「幹嘛?」

  「快一點!」

  我將地理課本遞給沈佳儀後,大約一堂課的時間,沈佳儀又用原子筆刺我,將書還給我,上面都是各種顏色的螢光筆畫線,

         及一堆從參考書上節錄下的重點提示。

  「畫線的這些你通通讀熟,月考就沒有問題了。」沈佳儀很嚴肅地告訴我:「然後每天都要算數學,

           從現在起每次下課我們都來解一條題目。」

  「啊?」我又驚又窘,卻沒有膽子反駁正在為我著想的沈佳儀。

  「啊什麼?這都是你自找的。」沈佳儀打開上次月考的排名表,指著上面的數據說:「你的英文很好,

           國文跟歷史很普通,地理不好,數學跟理化都很爛,如果不是你笨,就是你根本沒在念,要不就是念的方法不對。你覺得你笨螞?」

  「什麼跟什麼啊?」我無法思考,耳根子燒燙。

  「柯景騰,你笨嗎?」沈佳儀看著我,不讓我的眼神移開。

  「靠,差遠了。」我呼吸困難。

  「那就證明給我看。」沈佳儀瞪著我。

  我呆呆地看著沈佳儀。突然間,很複雜的某種東西纏上了我心頭。

  一向眼高於頂、慣於嘻嘻哈哈的我,本應非常排斥這樣的窘狀。但我知道不能不接受沈佳儀的好意。

          當作笨蛋我也認了,因為我無法迴避緊緊包覆住我靈魂的那股,嚴肅的暖意。

  我一點都不想離開美術甲班。

  如果被踢出去,我一定會被家裡罵死,而且沈佳儀就只能找謝明和講話了。

  嗯,非常刻意地帶到我生平最大的愛情敵手,謝明和。

  阿和胖胖的,像個沈甸甸躺在沙田裡的大西瓜,是個生命歷程跟我不斷重疊的朋友。

  打從國小一年級起我跟阿和就一直同班到國小畢業,到了國中也巧合地考進了美術班。我家開藥局,

         阿和他家也是開藥局。我對英文老歌瞭若指掌,而阿和對英文歌曲也涉獵頗豐。我自大,阿和自信。甚至國小六年級時,

       我們也是喜歡同一個女生。我喜歡跟沈佳儀聊天,阿和也是。

  我一眼……一眼!一眼就看出阿和很喜歡沈佳儀,而我也嚴重懷疑阿和同樣發現了我對沈佳儀奇異的好感。

  那時我坐在沈佳儀前面,阿和坐在沈佳儀的右邊。我們兩個都是沈佳儀最喜歡找聊天的男生,這個共同點讓我坐立難安。

  我跟阿和共同在國小六年級喜歡的女生叫小咪,就坐在我後面,而阿和正是坐在小咪旁邊。小咪很喜歡跟我們聊天

        。糟糕,就跟現在的情況、隊形一模一樣。

  「昨天晚上大家說英語的廣播裡面,主持人說的那個企鵝笑話我早就聽過了,我姊姊說……」阿和在跟沈佳儀講話的時候,

       總是非常的成熟,聽得沈佳儀一愣一愣的。

  國中時期的阿和已經可以從汽車談到電腦,再從電腦談到國外的風土民情,簡直是個小大人。對比阿和的博學多聞,

      我的幼稚顯得狼狽不堪。如果我們三個人聊在一塊,久了,就很容易出現我意興闌珊的畫面。最重要的,

       是阿和這傢伙跟我交情長久,是個很不錯的朋友,這點尤其讓我洩氣 。

  於是悲劇發生了。

  那時我面臨踢班壓力,放下尊嚴與沈佳儀在每節下課練習數學解題(其實根本就是被指導),

      我將數學參考書放在沈佳儀的桌子上,兩人反覆操作數學式子的答案推演,有時連中午吃飯也放了張塗塗寫寫的計算紙討論,

      一刻都沒放過。

  記得是自習課,阿和百般無聊,提起最近學生間報導一則亂七八糟的謠言,說有一批殭尸從大陸的偷渡舢舨登陸台灣,

         在中部山區遊蕩。那個傳言在當時非常盛行,甚至上了報章雜誌。

  「不要跟我說那些,我很膽小。」沈佳儀不悅,阿和立刻識相住嘴。

  啊,博學多聞我是沒有,但要比嚇人跟胡說八道,我可是才華洋溢。

  「我聽說那批殭尸不是一開始就是殭尸的,而是在大陸漁民偷渡時在台灣海峽被淹死,浮腫的屍體跟著空船……」我說,

        卻被沈佳儀嚴厲的眼神打斷。

  「柯景騰,你不要一直說一些我不喜歡聽的東西,那個很沒有營養。」沈佳儀口氣毫無保留。

  嗯,果然開始怕了。看我怎麼再接再厲把妳嚇壞。

  「由於撞上陰時的關係,那些腫起來的屍體在一上岸的時候變成了殭尸,在月光下開始朝山裡跑,一路吸人血一邊傻傻地跑,

       不知道要跑去哪裡。我哥是念彰化國中的,他說晚上還有人看到那群殭尸在八卦山上面跳。沒有的事情不會突然被傳,

      一定是有什麼……」我越說越起勁,連起了頭的阿和也聚精會神地旁聽。

  「可是也沒道理屍體一上岸就會變成殭尸啊?陰時有這麼厲害嗎?」阿和有些懷疑。

  「所以也有人說,是會法術的船東害死了偷渡客,再用茅山法術控制了屍體變成殭尸,沒想到後來船東自己也被殭尸咬死,

          讓那些沒大腦的殭尸就這樣一路吸血逛大街。」我繪聲繪影,不時觀察沈佳儀糾結的神色。

  「這太扯了,是怎麼傳成這樣的啊?再說船東把他們變成殭尸又能幹嘛?」阿和不解,但已經踏進了我的陰森領域。

  「那些我怎麼知道,只是很確定的是,海巡署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有發現船東的屍體,屍體上還有殭尸的咬痕。

         這些都可以在報紙上找到新聞,假不了的。還有啊,根據哪些殭尸跳啊跳的路線,這幾天就會經過大竹了……」

          我故意扯到沈佳儀家住的大竹,讓恐懼的氛圍更濃重。

  只見沈佳儀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卻沒有停止胡說八道。

  「你自己想辦法好了。」沈佳儀突然低下頭,將我的參考書輕輕往前推了幾公分。

  我有些傻住,阿和也尷尬地停止發問。

  「喂,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其實那些殭尸沒有要往大竹跳啦,應該是沿著中央山脈跳到底啦。」

       我不知所措,看著低頭不語的沈佳儀強自翻案。

  但沈佳儀不說話就是不說話,當我是團沒營養的空氣,自顧溫習她的功課。我又說了兩句也沒回應,

      只好悻悻然回到我自己的位子,煩悶地解數學。

  接下來的幾天,沈佳儀還是對我不理不睬。我本以為再多捱幾天就會沒事,但沈佳儀的脾氣似乎硬到出乎我意料。

  每天早上我將早餐摔進抽屜後,照例趴下去裝睡,但我的背再也得不到那尖銳的呼喚。沈佳儀完全不跟我講話,

      在走廊上錯身而過也彼此迴避眼神,而我也乾脆不再回頭,免得接觸到沈佳儀冰冷的臉孔。

      沈佳儀倒是與阿和越來越有話聊,有時聲音還大到我不想聽清楚都辦不到,讓我胸口裡的空氣越來越混濁。

  月考越來越近,我的心裡卻越來越悶,想說乾脆被踢到美術丙班算了,就不必再受這種紓解不開的氣。

  如果時光倒流,我是不可能再扯一次鬼故事強塞沈佳儀的耳朵,但要我事後低聲下氣道歉,

         當時心高氣傲的我也辦不到,畢竟我已錯過了道歉的黃金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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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景騰,你是不是跟沈佳儀吵架了,最近都沒看到你們講話。」怪獸看著天空。

  「靠,你不懂啦。」我也看著天空。

  「果然是吵架。你們到底在吵什麼架啊?你成績這麼不好,跟沈佳儀怎麼會有架吵啊?」怪獸轉頭看我,大惑不解。

  馬的,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邏輯,虧你的成績還比我好。怪獸,你再這個樣子下去可不行,一定交不到正常的女朋友。

  「怪獸,你跟小叮噹熟不熟?」我問,翹起二郎腿。

  「不熟,衝蝦?」怪獸呵呵笑。

  「幫我借台時光機。」我說,看著雲。

  再這麼看天空下去,遲早我也會變得跟怪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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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越來越無趣,每天上學變成了心情緊繃的苦差事。

  考前三天,坐在我右後方的阿和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把歷史、地理、健教課本拿過來。」是沈佳儀秀麗的字。

  我心情複雜,想彆扭地不肯照辦,但我的手卻自動自發解開掛在桌緣的書包,將幾本課本高高伸過我的頭,讓坐在後面的沈佳儀接過。

  放學時,沈佳儀經過我的桌子,順手將那些課本輕輕放在我面前,若無其事地去坐她的校車。我還是沒有開口跟她說話,只是將課本打開。

  毫無意外的,裡面寫滿了一行又一行的註解,一行又一行的螢光劃記。

  「是擔心我,還是瞧不起我?」我心中百味雜陳。

  當時的我,真的很渴望擁有一台時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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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年級下學期最後一次月考結束,暑假平平淡淡地過去,整個暑期輔導沈佳儀都沒有同我說過一句話。

      我跟阿和說話時,沈佳儀便專注做自己的事,沈佳儀跟阿和說話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回頭插嘴自討沒趣。

  三年級開學的第一天,賴導站在講台前,拿著一張丙班名單宣佈被精簡出去的同學,氣氛肅殺。

      我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雙手靠在椅子上合十祈禱。

  「你幹嘛這麼幼稚?你根本不會被踢出去。」沈佳儀突然開口,神色冷峻。

  「為什麼?」我茫然。

  「因為有我幫你。」沈佳儀嘴角有些上揚。

  賴導念完名單上的學號與名字,果然沒有我。

  沒有我,沒有我。

  「恭喜。」沈佳儀咧出笑容,好像我們之間從來不曾尷尬過一樣。

  「……」頭一次,我說不出話來。

  說不出「我一認真起來,厲害到連我自己都會害怕啊!」。說不出「拜託,這種事輕輕鬆鬆啦!」。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賴導念完了名單,隨即發給大家新的班級學號,以及安排新的座位。新的座位,意味著我離開美術甲班的破爛原因,也跟著不復存在。

  「柯景騰,你坐在沈佳儀前面表現不錯,希望你繼續保持下去。」賴導頗安慰地看著我,拍拍我的肩膀。

  拍個屁,我真想在賴導的耳朵旁邊大吼:「把我安排到沈佳儀前面或後面、左邊或右邊,不然我會像個炸彈一樣吵個沒完!」但沒有。

  沈佳儀看著我,她的右邊位子還是空的。

  「你去坐那裡吧,從今天開始就要認真拼聯考了,你很聰明,拼拼看能不能進紅榜,創造奇蹟。」賴導指著一個我無法理解的空位,

        我心中所有期待頓時被掏空。

  李小華的後面。

  一個開啟月老故事的位置。


國三那年發生了好多事。

  華視上演著港劇《鹿鼎記》,梁朝偉演韋小寶,劉德華演康熙皇帝,精彩的劇情逼得我跑到金石堂站著看完一整套原著。

  井上雄彥的漫畫灌籃高手,連載到湘北與海南附屬大爭奪神奈川在全國大賽的出賽權。三井關鍵時刻的最後出手,被清田信長的指甲構到、咚咚咚彈出籃框。

  張學友的“每天多愛你一些”錄音帶,讓我反復倒轉、播放,學起我生平接觸的第一首粵語歌。當時的我只承認張學友是世界上唯一的歌神,根本無法想像多年後會有一個叫做周傑倫的奇才,靈異地顛覆我對音樂的想像。

  由於甫念國一弟弟的月考成績優異,我家頭一次養了狗(我弟弟的獎品),是只會吃自己大便的博美。這只博美狗雖然有令人無奈的食糞癖,但長得非常俊俏,個性霸氣又任性,我們起名為puma。

  然後,我遇見了李小華。

  “柯景騰,你的數學很好啊。”

  李小華第一次轉頭跟我說話,就用了令我吃驚的句型,加上一個特燦爛的微笑。

  “還好吧,你的成績才超好的。”我說,看著桌上剛剛發下來的考卷。

  在沈佳儀的調教之下,這張數學考卷上的分數是九十五,而李小華手中的數學考卷,卻只有九十。

  但一張平時考的考卷不能代表什麼。由於二年級下學期的“開始看書”,我的全校名次從三四百名竄一路升到一百多名,然而李小華的成績可是跟沈佳儀不分軒輊的程度,俱在全年級二十名左右,在我的眼中都是遙不可及的書蟲怪物。

  “你這題寫對耶!那你教我這題證明題怎麼寫好不好?”李小華將她的考卷放在我桌上,這動作讓我不知所措。

  “喂,你是在開玩笑吧?我只是碰巧遇到一張我都會寫的考卷而已。”我說。我這假天才居然緊張起來。

  “才不是,我早就知道你只是不讀書而已。”李小華笑笑,將筆遞給了我。

  我只好半信半疑地解證明題給李小華看,完全猜不透李小華的腦袋在想什麼。解著解著,李小華露出佩服的表情。

  坦白說,一個成績特好的女孩對我露出這個表情,我完全沒有一絲成就感,只是覺得莫名其妙……跟難堪。

  我遠遠看著沈佳儀。

  阿和那小子居然通過“換位子”的卑鄙動作,跟沈佳儀繼續坐在一起。可惡,如果我也有那種厚臉皮就好了。

  “對了,你這學期的理化參考書買了嗎?”李小華打斷我的思緒。

  “啊,還沒,有推薦的嗎?”我回神。

  “不是啦,我只是想說,如果我們用不同牌的參考書,以後就可以互相解對方參考書上的問題了,這樣就可以懂更多,不是很好嗎?”李小華從書包拿出她選的理化參考書。

  我虎軀一震。

  這女孩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我們同班兩年多,所講過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大多是“借過”、“謝謝”之類的發語詞。但李小華該很清楚我的調調跟成績才是。

  跟我一起交叉使用參考書?簡直莫名其妙。

  但李小華可是相當認真。

當時理化學的是電學,課本裏頭全是奧姆、電阻、安培等來自亞力安星球的名詞。有次理化考卷一發下來,我又落在悽慘的及格邊緣。

  然而李小華這個女孩,對我的爛考卷似乎有另一番見解。

  “咦,這一題你會喔,教我。”李小華拿著非常高分的考卷,將她錯的、我卻意外答對的問題拿來問我。

  “這個自修上有解答啦,你自己看啦。”我肯定是臉紅了。

  “如果我看得懂,我就不用問你啦,還是你不想教我?”李小華眨眨眼,看著我。

  於是我只好努力壓抑羞恥地想撞墻的衝動,教起功課好我一百倍的李小華理化。後來我慢慢知道,所謂的成績好有很多種原因,“努力用功讀書”是最普遍的一種,也是最紮實的一種。而李小華就是這樣的類型。

  李小華讀書沒有特別的方法,就是一股傻勁地念,在她的心中卻很羨慕別人可以靠天資節省下跟書對話的時間,去做一些更有趣的事。例如……看言情小說。

  “柯景騰,你看不看言情小說?”李小華問,轉頭將參考書放在我的桌子上念。

  “看個蛋,光是看到封面我就覺得很倒胃了。”我說,看著自己的理化參考書,上面的筆記密度已經到了我以前絕不敢想像的地步。

  我一定是瘋了。

  “其實言情小說很消遣啊,我姐姐跟我都會看言情小說,喏,這本借你,下禮拜要還我喔。”李小華自己打開我吊在桌緣的書包,小心翼翼地將一本言情小說放進去。

  “喔。”我應道,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時間看完。

  唉,我的自尊心使然,為了應付李小華問我的理化問題,我必須將參考書上的問題反復演練,推敲個中奧妙,確定自己解釋問題的方式沒有混雜“自我想像”的部份。除了理化,我還得教李小華我最擅長的英文,為了不漏氣,我還買了一堆英文試卷等著寫。

  天啊,沒有“囉唆魔人”沈佳儀的督促,我還是不知不覺變成了書蟲。

  週末,我在家裏快速翻完了生平唯一一本的言情小說,內容大概是一個開著跑車的多金貴公子……好吧,其實我忘光光了。禮拜一到了學校,李小華迫不及待地問我對言情小說的感想。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李小華熱切地問。

  我決定答非所問。

  “從現在開始,我講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給你聽。內容超精彩,要抱抱有抱抱,要親親有親親,要刀光有見血,愛到翻地腹地,殺到血流成河,通通都有。”我豎起大拇指,微笑道:“歡迎來到‘宮本勇次又帶刀’的世界。”

  李小華愣住,殊不知她已經進入我的領域。

  “那是什麼?聽起來很恐怖。”

  “一旦我胡說八道起來,連我自己都會怕啊!”

  從此每天我都跟李小華說一段日本武士的豪壯戀愛史,讓李小華每天都笑到肚子痛。故事主角是一個叫做“宮本勇次又帶刀”的日本武士,顧名思義是個隨身帶刀談戀愛的硬漢,他曾經在酒醉後跟一頭母狼發生關係、生下一個雜種的黃毛小孩(宮本先生酒醒後,還誤以為自己上的是公主);也曾為了一親芳澤,跟一整艘海盜船杠上,發生百人斬的壯舉(後來宮本先生發現那根本不是海盜船,而是可憐平民百姓的漁船);宮本為了尋找小孩的生母公主(唉,其實是只母狼),不惜一路捐精賣血上京都。

  “不要再說了,你都亂說!”李小華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流出來了。

  “請不要譏笑宮本先生的熱血愛情。”我鄭重提醒。

  李小華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細線的模樣令我深深著迷。而我隨便脫口而出的白癡笑話,則引起李小華對我的好奇心。

在準備模擬考的國三節奏裏,自修課越來越多,而李小華也學起以前我跟沈佳儀一起唸書的模式,將參考書放在我的桌子上一起念。我想我真的很幸運,遇到的成績好的女生,都毫無氣勢淩人的模樣,反而讓我對“成績好”這三個字懷抱溫馨的敬意。

  當我整天在自己的世界裏塗鴉漫畫的時候,這些所謂的書蟲,將自己的青春無怨無悔地傾倒在課本與參考書之間。每個人推到上帝前的籌碼不一樣,回收的東西自然也不相同。

  這就是努力。

  我再也不會看輕跟我朝不同領域努力的人。

  聯考的壓力之下,同學間的競爭也越來越白熱化,自修課班上都很安靜。李小華跟我用一張計算紙放在中間,用寫字代替說話。比起沈佳儀清麗的字體,李小華的字圓滑許多,而我的隨手插畫則始終在字裏行間滾來滾去。

  “柯景騰,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

  “漫畫家吧,可以走進日本的那一種。”

  “那你想要念高中嗎?”

  “我想念復興美工,可是我爸不會讓我去念。你呢?彰女嗎?還是越區去考台中女中?”

  “彰女吧。”

  “你成績那麼好,一定沒有問題的。”

  “可是我不像你,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麼。”

  “分一點分數給我倒是真的。”

  “嘻嘻。今天你還沒說宮本勇次又帶刀的故事給我聽呢。”

  在我跟李小華曖昧的那段時間,沈佳儀跟阿和的友情似乎也越來越飽滿。

  看著沈佳儀跟阿和也在自修課上傳紙條的畫面,我的心就往下一沉,看見明顯也在喜歡沈佳儀的廖英宏常常在下課時跑去找沈佳儀說話,我就心中不痛快。

  我知道人不能貪心,但我無法否認心中那份淡淡的遺憾。

  而怪獸,則完全無法理解我跟李小華之間正在醞釀著什麼。

  “柯景騰,李小華最近怎麼一直纏著你?”

  “纏著我?”

  “對啊,看她一直纏著你,你都不會煩嗎?”

  “……怪獸,你還是專心看你的天空好了。”

  國三第一次模擬考結束,成績公佈。

  “柯景騰,恭喜你第一次進入紅榜,全校第五十九名。”賴導拍拍我的肩膀。

  “還好啦。”我靦腆地說。

  人真的不能太高估自己的天分,這只會讓“努力”這兩個字失去應有的光彩。青春裏的兩個女孩,聯手讓我認識了這一點……並且拼了命相信,努力就會看見美麗的風景。持續不懈的一流努力,就會看見不可思議的世界。

  領了紅榜的獎狀,回到座位。

  “好好喔,真羨慕你的聰明。”李小華回頭。

  “哪……哪有……”我那沒來由的自尊心再度落敗。

  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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