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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


作者: Giddens (魔幻叢林 月老)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寫在功夫之前
時間: Thu Oct 18 23:16:47 2001

1.剛趕回來排版,幸好趕得及實現諾言

2.功夫的故事醞釀已久,甚至在陰莖之前就已構思完成,
所以鋪陳也許緩慢了點(一方面加入新的元素),
大家要有耐心長期抗戰。

3.有些讀者習慣一次看完小弟的作品,我也比較喜歡這樣,
因為感情與影像最好連貫著感受,我自己也是如此,
不過因為課業的關係,所以全寫完的話恐怕會拖到沒人記得我,
故以後以一週兩三回的速度書寫,一方面令連載的壓力督促我抽空寫作。
(很窩心的是,所上一個老師知道我喜愛寫小說時,還說他很希望我能繼續寫)

4.至於功夫的性質,嗯,啊? 都市恐怖病系列:)
而魔幻叢林系列 也就是月老的系列路線 就等這場功夫打完囉~~~
向大眾說掰掰 向小眾說聲好久不見啦!



功夫1



1986年。

那年,我十三歲,一個不吉利的年紀。

那年,張雨生還沒死,王傑正紅,方季惟還是軍中最佳情人,他
們的歌整天掛在我的房間裡。

那年,我遇見了他。

那年,功夫。







我這個人蠻枯燥的,至少在朋友的眼中,我是個沒有特色,中規
中矩的國一生。

國一沒什麼功課壓力,沒什麼值得煩惱的事,我在放學後的重大
消遣,就是到書店站著看書。

站著看書,不代表我沒錢買書,事實上我家是間紡織代工公司,
在80年代末期還算個挺賺錢的行業,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回到沒有生
氣的家裡。

當我爸的豬朋狗友霸佔我家的客廳,把我家當酒家亂聲呼喝
時,我都會溜到書店看小說,一站,常常就是兩個小時。

我看小說的品味也很平凡,不是金庸就是古龍,他們筆下的武俠
世界深深吸引了我,一個拿著劍就可以痛殺壞蛋的簡單世界,比我家
可愛多了。

那一天黃昏,我依舊靠在沈重高大的書櫃旁,翻閱著金庸的鹿鼎
記,看韋小寶怎麼跟白癡俄國佬簽尼布楚條約。

鹿鼎記要是看完了,金庸的武俠小說我就全看過了。









「要不要看這本?」



我抬起頭來,發現一個老頭正在旁邊看著我,手裡還拿著一本書。

是笑傲江湖,我早看過了。

「謝謝,那套我都看過了。」我微笑道,隨即又回到書裡的世界。

但我隱隱發覺,老人的身影仍舊佇立在我身旁,一雙眼睛看得
我發麻。

「那這本呢?很好看喔!」又是老人的聲音。

我只好抬起頭來,看看老人手中的書,嗯,是俠客行。

「那本我也看過了,謝謝。」我彬彬有禮地說。

這次我稍微注意到老人的樣子。

老人的年紀我看不太出來,因為我分辨年齡的能力一直很差,
不過他肯定是個老人,他穿著破舊的綠色唐裝,臉上的汙垢跟不明分
泌物質掩蓋了表達歲月的皺紋,但蒼老還是不免從酸酸的臭氣中流露
出來。

我有點懷疑,這老人是不是店家請來的臨時幫手,暗示我不要
整天杵在店裡看白書?這樣一想,心中有些不好意思。

我開始猶疑是否要馬上離開,卻又怕------萬一這老人只是
熱心向我推薦書籍,我這一走豈不是讓他難堪?

我的個性一向善良膽小,予他人難堪的事我是絕不做的,大家
都說我怕事,也有人說我好欺負,所以我拿著書,心中卻盤算著何時
離開,該不該離開。

「這本呢?精彩喔!」老人又拿著一本武俠小說在我面前亂晃,
我窘迫地看著那本書,是古龍的流星蝴蝶劍,坦白說,那套略嫌枯燥
了些。

「那套我也看過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看著熱心的老人,心
中微感抱歉。

或許我應該假裝沒看過,順著他的意思翻一翻吧?

但老人沒有絲毫氣餒之意,反而有些讚許之意。

「年紀輕輕就涉獵不少啊!那這本呢?」老人從書櫃上抄起一
本蜀山劍俠傳,期待著我的答案。

啊,這套我的確是沒看過,因為蜀山劍俠傳實在是太長了!長
到我完全不清楚它有幾本?七十本?八十本?還珠樓主婆婆媽媽的長
篇寫法,我一向敬謝不敏。

「嗯,這套我沒看過,我看完鹿鼎記以後一定會看。」我誠懇
地說。

不料這老人眼睛閃耀著異光,揚聲笑道:「很好很好!小小年
紀就知道去蕪存菁,分優辨劣!這蜀山狗屎傳滿篇胡言亂語!什麼劍
仙血魔!什麼山精什麼湖怪!看了大失元神,不看也罷啊!」語畢,
竟將手中的蜀山劍俠傳從中撕裂,雙手一揚,斷裂的紙片在書店內化
作翩翩紙蝶。

我當時心中的驚詫,現在也忘不了。

一生中遇到的第一個真實的瘋子,這種事誰也忘不了。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這老人應該不是老闆派來提點我的幫
手,因為我看見氣急敗壞的老闆踱步過來,手裡還拿著掃把。

「出去出去!要不然就賠我的書錢!」老闆壓抑著怒火,低聲
喝令著老人。

那老闆是個明理的人,一眼就看出那老人絕無可能付錢,要強
送他進警局,卻也太可憐了這老叟。

那老人深深一鞠躬,語氣頗為後悔:「真是失禮,我一時太過
興奮,卻把您的書給撕壞了,我瞧這樣吧,我身上錢帶的不夠,趕明
兒我帶齊書錢,一定雙手奉還。」

那老人一口外省腔調,至於是山東還是陝西山西等等,我就不
知道了。

「快出去,別妨礙我做生意!出去出去!」老闆的臉色一沉。

老人歉疚地摸著頭,蹲在地上撿拾散落一地的書頁,我很自然
地跟著蹲了下來,幫老人撿拾碎紙。

「不必不必!你快點出去就是幫著我了!」老闆不耐地說,催
促著渾身酸臭的老人離去。

老人只好站起來,深深一揖後,便快步離開書店,留下雙耳發
燙的我繼續撿拾滿地碎紙。

老闆拿著掃把將碎紙掃進畚箕後,我悻悻地看了十幾分鐘的小
說後,買了兩枝螢光筆,就逃離了書店。

其實從頭到尾我都沒錯,出狀況的也不是我,但我的個性很怕
尷尬,發生這樣令人窘迫的事會把我的細胞快速毒死的。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中還揮去不了剛才的怪事。

那個可憐的老人其實還蠻有禮貌的,只是奇怪了點,看不出來
有什麼傷害人的企圖。

他這麼熱心介紹小說給我看,真是奇哉怪也。

算了。

這只是人生裡一個問號加一個驚歎號,連構成一個句子都辦不
到。

我走在離家只剩三百公尺的小巷裡,路燈接觸不良地閃爍,我
的影子忽深忽淺,不過我早已習慣了這條夜路。

但,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不由自主地加快。

一種很壓迫的感覺滾上胸口。

我加快腳步,莫名其妙的,一向討厭回家的我,此刻卻想疾衝
回家。

這條小巷怪怪的。

說不出的令人反胃。






而一切,才剛剛開始。




功夫2

一路上,我都被異常沈重的氣氛壓著,直到我推開家裡的鋼門,
我才鬆了一口氣。

那一種緊迫盯人的壓力在我進門的瞬間驟然消失。

「我回來了。」我低著頭,將鞋子亂脫一通,只想從玄關衝回
房間。

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淵仔!快過來喝茶!從大陸帶過來的高檔貨啊!」一個禿頭
肥佬大聲咆哮著。

這個禿頭肥佬老是自稱從大陸帶來一堆高檔貨,我看他都是在
噱我老爸的,一臉奸臣樣,我卻要叫他王伯伯。

爸爸那些酒肉損友招呼我過去沙發上坐,看他們品玩茶壺和茶
餅,還努力地教我怎樣辨別好貨跟爛貨,我看他們還是先教我爸爸怎
麼樣選朋友比較好。

雖然我心裡是一堆糞便,但是我的臉上還是裝出「各位叔叔伯
伯教得真好」的樣子,這不是因為我學他們裝老奸,而是我的個性問題
,我不願意讓他們難堪罷了。






我在煙臭薰天的客廳中待了一個半小時,才勉力逃回久違的臥房
,我實在是累了。

前幾天聽我爸說,他過幾個月就要到大陸去設廠,因為紡織在
台灣快變成夕陽產業了,我真希望他能趕快去大陸,開幾個廠都沒關
係,賠點錢也無妨,總之不要再跟這些亂七八糟的叔伯毀滅我的生活。

我洗玩澡後,隨便看點書,就上床睡覺了。

這幾天睡前我都在想,是不是該補習了?不過這不是課業壓力
的問題,而是一旦補習的話,我就可以更晚回家了。

還是算了。

繼續去書店看小說吧。大不了把蜀山劍俠傳看完,那一定很有
成就感。

當時,我以為我的1986年,就會在空虛的空虛中渡過,什麼
都沒有留下,也不會帶走什麼。

但是?

快要睡著前,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怪異的事。

我翻出被窩,拿起一本大約一百多頁的小說,用力從中間一撕。

跟我想的一樣,我根本沒辦法撕下去。

如果從小說的中間,也就是黏著膠水的部份猛撕的話,要把一本
厚書拆成"前後兩本"是很可能的。

但是,要抓住書面的兩端,像撕一張紙一樣將整本書撕成"破
碎不齊的兩塊紙"的話,這簡直無法辦到!就算只有一百多頁的小說,
也絕難如此說撕就撕!

我撕到雙腕都發疼了,也奈何不了一百多頁的薄書。

今晚在書店裡遇到的老人,他的腕力真有一套!將一本三百多
頁的小說,在大笑間從中扯爛,真是老當益壯得恐怖!

「怪人。」我喃喃自語後,終於慢慢睡著。








隔天我一如往常騎腳踏車上學,但是,一如往常的部份,只到
我踩著腳踏車奔出家裡的一刻為止。

那天,腳踏車的踏板彷彿綁上磚頭,我每踏一步都很吃力,才
騎了五分鐘,我在紅綠燈前停下時已是氣喘如牛。

我猜想,也許我快死了。

不健康的家庭對青少年的伐害竟是如此之巨,對我的心臟產生
致命的老化現象,我爸媽知道以後,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在外面租房子
改善病情。

我胡思亂想著,突然間,我的心跳再度急速蹦跳,我幾乎可以
感覺到血管在胸口中擴張的感覺!這感覺似乎跟昨晚在巷子裡沒有兩樣!

我的眼睛閉了起來,因為汗水從眉毛滴下,刺進眼裡。

是冷汗。

我的媽呀,難道我真的有心臟病不成?





「是冷汗嗎?」

似曾相識的聲音。

我張開眼睛,看見昨晚書店裡的怪老人站在馬路旁,認真地問我。

我有點迷惘,也有點錯愕。

「不知道,對不起,我要去上學了。」我趕緊踏下踏板,要不然
被老人纏上就麻煩了。

這一踏,滑過了斑馬線,我卻覺得車子瞬間變得好重。

我往回一看,只見怪怪的老人坐在我腳踏車的後座,兩隻眼睛
正瞪著我看。

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停下車,然後痛扁一頓老人嗎?

我沒有,因為我摔車了。畢竟我受到很大的驚嚇。

我連尖叫都來不及,車子往左一偏就倒,我的左膝蓋撞到地面,
將褲子劃破了口,我的左手腕也擦傷了。

老人呢?

好端端地站在我的旁邊,低著頭問我:「剛剛那是冷汗嗎?」

這次我也不管尷尬了,畢竟鬼鬼祟祟跳上我的腳踏車,簡直是
匪夷所思!簡直是變態!



功夫3



「你有毛病啊?!」我一拐一拐地將腳踏車扶起,咬著牙斥責
怪異的老人。

老人似乎不關心我的傷勢,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他只在意
一個問題。

「你額頭上的汗,是冷汗嗎?」老人的問題平凡無聊,令我覺得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不知道哪個賢哲說過,好的答案來自好的問題,一個平庸的提問
,是絕無法帶來精闢回應的。

這個賢哲說得不錯。

「是冷汗。你不要再煩我了!」我火大了,語氣卻儘量保持彈性。

那老人一聽,眼睛都亮了,點著頭道:「很好啊,年紀輕輕的,
修為就有基本功了,資質不錯。」

我。一。點。也。不。爽。鳥。你。

「不要跟過來啊!」我又跳上腳踏車,這次我邊回頭看老人的
動靜,一邊踩著踏板。

再被嚇一次的話,我的心臟會流濃的。

我看著若有所思的老人站在街口來回踱步,趕緊上學去。

真是個倒楣的早晨。







早自習,我坐在位子上偷偷吃早餐,我的老師是個瘋婆子,她
不准學生在早自習時間吃早餐,因為美好的早晨是用來寫考卷跟背
單字的。

「咚咚咚。」我的背上被原子筆刺著。

「你受傷啦?」後座的女孩子問道。

是乙晶。

一個總是喜歡在早自習拿東西刺我,然後跟我偷偷聊天的女孩子。

你沒猜錯,我是蠻喜歡她的,不過國中生對愛情能有多深的體悟?

也許是因為班上只有十一個女生,所以我才會喜歡班上公認第二
可愛的女孩子。

公認第一可愛的女孩,是我好友發誓要得手的女生,所以我想
都不敢想。

「今天早上遇到一個瘋子,居然偷偷跳上我的腳踏車,坐在後面
嚇了我一大跳。」我咬著水煎包,一邊看看教室外面忙著跟男老師打屁
的班導。

「好倒楣喔,他幹嘛跳上去啊?」乙晶看著我抽屜裡的另一顆
水煎包,又說:「有沒有加辣?」

我照往例,將一杯冰米漿和水煎包遞給乙晶,說:「一點點。」

我跟乙晶上星期打賭英文月考的成績,賭注是兩個星期的早餐。

這是我跟乙晶之間的遊戲,賭的多是考試或作文的成績,目前
為止的勝負幾乎是一面倒的局面,我以三勝十七敗不幸狂輸。

乙晶接過早餐,又問:「說啊,是什麼樣的瘋子?」

我將昨晚在書店發生的怪事簡述給乙晶聽,又將今早的鳥事說
一遍。

乙晶奇道:「你在騙我吧?怎麼可能他跳上你的腳踏車,你卻
不知道?不是會震動很大?」

我一愣,說:「對喔!那真是怪怪的,我當時只是覺得車子突
然變得很重,才會回頭的------應該是我最近身體不好,才會感覺
不到吧。」

乙晶說:「那個老人也真是怪,不過他的手勁真大。」

我點點頭,說:「我昨晚試了幾分鐘,都沒辦法把書裂成兩塊。」

乙晶嘻嘻一笑,說:「那你真是好狗運,那老人對你是手下留情了。」

我疑問:「為什麼?」

乙晶說:「要是那老人躲在你腳踏車後面,用他的手把你的脖子
扭斷的話------」

我怪道:「不會這麼惡劣吧?我又沒惹到他。」

這時一隻紙飛機撞上我的腦袋,我看著紙飛機的作者,阿綸,
他擠眉弄眼示意我打開飛機。

我打開用作業紙折成的紙飛機,裡面寫著「早自修不要談戀愛。
PS:小咪忘了帶我的早餐,所以我決定徵收你的三明治。」

我看了阿綸一眼。他可真是眼尖啊。

我拿起三明治空投向阿綸,阿綸一把就抓住了。

這裡要提提阿綸。

阿綸跟阿義是我在班上的好夥伴,阿綸十分早熟,這也許跟他
父母早死有關吧,他跟我說過,他早在國小三年級就決定要娶我們班
上的小咪了,真是小大人,這份怪異的執著跟那老人有拼。阿義則是
阿綸的跟班,很會打架,一次可以吸十根香煙,我跟他打賭,要是他
四十歲前沒得肺癌的話,可以跟我討一百萬。不過要是他得肺癌的話,
我也不想跟他討什麼。太慘了。





功夫4


升旗回教室時,我也跟阿綸和阿義說一遍那老人的事。

「那老人手勁這麼強,很好,叫他來跟我打。」阿義說。每次阿義
說話,煙臭味都從他的嘴巴裡流出。我搞不懂他為什麼可以交到女朋友。

「好歹對方也是個老人耶,你有點自尊心好不好?」阿綸。

「我真的很衰,膝蓋到現在還在痛,還要爬山路。」我說。
我念的學校位在山腰上,真是折磨人。

說著說著,我的腳步開始沈重了起來。

又開始了。

我的呼吸變得混濁,心臟揪了起來。

阿綸察覺我的腳步凌亂,看著我說:「不舒服啊?你的臉有夠蒼白的!」

我的額頭刺出冷汗,手心也變得溼溼的。

「昨晚跟今天早上的感覺----又發作了。」我咬著牙說:「你們
先回教室吧。」

「那保重。」阿義說走就走。

阿綸笑道:「這一招不錯,我也裝個病,看看小咪會不會關心我。」

我苦著一張臉,說:「我是真的不舒服,我還在考慮是不是要請
假回家咧。」

阿綸不以為然地說:「你回你那個家養病,只會英年早逝。」

我點點頭,說:「那我去醫院一趟吧,照X光看看我心臟是不是
有破洞。」

這時,一雙枯槁的大手用力搭上我的肩,我嚇了一跳,轉過頭來。

竟是早上害我摔了一跤的怪老人!

我驚嚇之餘,竟忘記生氣還是害怕,只是傻咚咚地站在原地不動,
連嘴巴是不是打開的都不知道。

阿綸也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就喝道:「你幹什麼?」立刻將我拉了
過去,問:「是不是這個怪老頭?」

我點點頭,我想我當時是很憤怒的。我看著突然出現的老人,他
仍穿著破舊的綠色唐裝,汙垢混濁了他的臉,卻藏不住他喜悅不勝的
眼神。

「你到底想怎樣?」我有氣無力地說。

「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老人端詳著我。

我猛力點頭,說:「每次我看到你就不舒服,所以請你不要再來
煩我了,你推薦的書我再會去看的。」這時我們的身邊已經有好幾個
同學圍過來,好奇地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搔搔頭,笑著說:「那現在好點了嗎?」

又是個笨問題!

當我正要發怒時,身體卻一下子放鬆起來,好像泡在水裡一樣舒服,
心臟也掙脫出莫名的壓力。

我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卻聽見阿綸說:「老伯伯,請你
不要再煩他了,我們等一下就要上課了。」

老人好像沒聽見阿綸說話,只是熱切地看著我。

我只好勉強點點頭,說:「突然好很多了。」

老人欣喜若狂,抓著我的雙臂大聲問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你
拜我為師吧!快跪下來!」

這次我一點猶豫、一點遲疑都沒有,大叫:「拜個屁!!!」

老人一愣,也跟著大叫道:「快求求我教你武功!然後我再假裝
考慮一下!」

我的手臂被老人捏得痛極,一時卻掙脫不開,但嘴巴可沒被摀著。
我大叫:「你這個瘋子教我什麼武功!教我發瘋啊!!!」

阿綸大罵:「死老頭有種別走!我有個朋友專門打架的!」說完
轉身跑去找阿義。

老人不理會圍觀的同學,慎重地看著我說:「你資質很高啊!但
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教你武功,讓我看看你的誠心吧。」

我勃然大怒,狂吼:「你在瘋什麼?!我才沒求你教!!」

老人歪著頭,傻氣地說:「看在你這麼誠心誠意,那就跪在我旁
邊三天三夜,讓我仔細斟酌思量。」

我雙手被抓,於是一腳踢向老人的肚子,大叫:「誰去叫訓導主任
過來啦!」

老人被我一腳踹在肚子上,卻恍無其事般說:「這一腳剛柔不分,
亂中無序,可見你自己盲練不進,是謂裹足不前,徒務近功,的確是
欠缺良師教導。」

我怒極,一腳踢向老人的足徑骨,卻見老人飛快抬腳、縮膝、輕
踢,破舊的鞋子正好跟我踢出的腳底貼在一起。

老人搖搖頭嘆道:「這一腳攻其有備,是謂大錯特錯,錯後未能
補過,更是錯上加錯,若要無錯,至少得跟我學上一年凌霄畫步蹤。」

「畫你媽!」

阿義抽著煙,低著頭,眼神極為陰狠地走過來。

阿綸好意說道:「老伯你還不快走,我朋友很無恥的,連小孩子
都揍。」

老人看著阿義,說:「年少氣盛是兵家大忌,乃走火入魔先兆矣。」

阿義推開阿綸,狠狠地說:「放開紹淵,不然把你葬在那棵樹下。」

阿義指著走廊旁的鳳凰木,所有旁觀的人都竊笑不矣,還有人幫忙
把風。

老人嘆了口氣,鬆開了我,說:「那你改天再來拜師吧,我住在--
------」

阿義把煙彈向老人的臉上,一拳扁向老人的小腹,老人受痛蹲下,
阿義猛然一腳踢在老人臉上,大喝:「還不快滾!」


功夫5


這時我反而同情起老人,畢竟他年歲已大,又受了阿義的蠻打---
------

「算了。」我跟阿綸拉住阿義,我看著倒在地上的老人嘆道:
「不要再煩我了。」

我蹲在老人身旁,遮住圍觀同學的眼光,快速從口袋拿出幾張
一百元的鈔票塞在老人手裡,輕聲說:「不是看你不起,只是想幫幫
你。不過別再來煩我了。」

我就是這麼沒個性的人。有人說我婆婆媽媽。

我看著老人,老人眼中泛著淚光,我深怕我已傷了老人的自尊心。

不料老人卻緊緊抓住我的手,感激地說:「束脩而後教之,你的
誠意為師很感動,學費我就先收下了,這也算是緣份。」

我簡直暈倒。

此時鐘聲響起,阿綸似笑非笑地將我拉回教室,我一邊責怪阿義
過火的拳腳相向,一邊想著怪異到了頂點的老人。

那怪異的老人,應該是個子女不好好照顧的可憐老人吧?!

或許是因為子女遺棄了他,才使他整天裝瘋賣傻的------

我上著地理課,腦子卻無法抹去老人被揍倒在地上的可憐情景,
忍不住遙遙向趴著睡覺的阿義比了個中指手勢。







那天放學時,我同乙晶走在阿綸跟小咪的後面,漫步下山。

「那老人真的好奇怪,說不定等一下你又會遇見他了。」乙晶說。

「坦白說今天早上阿義揍他一頓,讓我心情鬱悶了一整天。」我說。

「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老被別人欺負。」乙晶一邊看著記滿英
文單字的小冊子,一邊拾階下山。

「不管怎麼說,打一個老人總是令人愉快不起來。」我埋怨道:
「本來我可以一直抱怨那老人的,但是現在卻反而有點同情他。」

乙晶點點頭。她一直是很了解我的。

也許是年少情懷,我對乙晶一直抱有純純的好感,每天放學後一
起走下八卦山的時光,一直是我一天的精華,也許,我根本就是為了
跟乙晶一起放學才來上學的。

但一個國中生對另一個國中生的純純好感,也只限於,嗯,純純
好感。

八卦山的林道是很美的,黃昏的金黃在樹葉間來回穿梭,偶而有
陣輕風帶起地上的脆葉,娑娑聲在兩人的影子下流過。這才是我的青春。

乙晶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孩,也許,她還沒準備好談戀愛,沒關係,
我也還沒有準備。就這樣平凡地渡過我的青春吧。

就在我們快下山的時候,我陡然重心不穩,差點從石階上摔倒,
幸好乙晶及時扶住我。

我抓著胸口,額冒冷汗。

沒錯,又是那股討厭的心悸感!

我扶著乙晶,慢慢坐在石階上。乙晶蹙眉問道:「怎麼會這樣子?
你今天早上說的情形,就是這樣嗎?」

我點點頭,喘著氣說:「昨晚、今早上學、今早升旗後,還有現在
------」

這時,我突然發覺一件毛骨悚然的怪事。

我緊張地四處環顧,我的手不自覺地緊捏乙晶的手。

「怎麼了?不要嚇我!」乙晶緊張地說:「我去前面叫阿綸跟小咪!」

乙晶說完便甩開我的手,放下書包衝下石階,竟留下我一人。

竟留下開始害怕的我!

我腦中思緒隨著不斷被擠迫的心臟,開始清晰與銳利。

每次我身體發生異狀的時間,都跟那老人的出現有著詭異的相關
------

多麼令人不安的相關。

我機警地環顧四周,看看那老人是否就在附近。

黃昏的金黃美景,彷彿在我不安的尋找中凝結成藍色的調色。

肅殺的壓迫令我喘息不已,我在林木間搜尋老人的身影,竟是害
怕發現老人多過於沒發現老人。

沒有。

沒有。

這裡也沒有。

那邊------那邊也沒有。

後面-----也----還好,也沒有。

我稍稍鬆了口氣。也許,我真的需要去看醫生。

就當我低下頭時,我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麻麻的電流在毛細孔間共振著。

這股強烈的不安感從我的頭頂直灌入體,我抬起頭,發現------

發現頭頂上的樹幹上,站著那穿著綠色唐裝的怪老頭!

「啊!!!」我慘叫著。

我這一叫,使老人的眼神從銳利遽然轉成喜悅的一條線。

「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靠過來!!」我尖叫著,幾乎跌下石階。

「仁者無敵,心無所懼。」老人說著,腳下踏著隨風晃動的長枝幹。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快走開!!快走開!!」

老人也跟著大叫:「仁者無敵,心無所懼!」

老人的叫聲宛如鐘聲般擴散開來,震得我耳朵發燙。

「怎麼了?!」

阿綸背著書包衝上台階,小咪跟乙晶也快步跟在後面,我趕忙指
著老------

老人呢?

我的手指指著空蕩蕩的樹枝。

樹枝,還微微晃動著。

「會不會死掉?!」阿綸摸著我的額頭。

我呆呆看著空無一物的樹枝上,茫然張望,也沒有老人的蹤跡。

「我好像有幻視。」我喃喃自語。

乙晶喘著氣,狐疑地看著我。

「我-----我好像沒事了。」我抓著頭髮說。

站在樹枝上的老人------

是我的幻覺?


功夫6




「你的身體沒問題,只是有點睡眠不足。」醫生看著X光片說。

「謝謝。」我背起書包。

「你給我直接回家睡覺。」乙晶敲著我的腦袋。






我站在書店前,不知道要不要進去。

回家,只是被煙臭跟無聊的熱情淹沒。

不回家,又怕遇到嚇死我的老人。

我想起了乙晶的警告。

「我從六點開始,每隔一小時就打電話去你家,檢查你在不在。」
乙晶認真地說:「別忘記我們賭了下次月考的排名,你給我好好唸書,
我可不想勝之不武。」

我無奈地搖著書包,騎著腳踏車回家。








「王媽已經走了,菜在桌上,自己熱著吃吧,碰。」

媽碰了張牌,繼續將臉埋在麻將堆裡。

「嗯。」我草草在冷清的桌上吃完晚餐,趁老爸的豬朋狗友還沒
湊齊前溜進房裡。

缺乏家庭溫暖的小孩,就是在說我這種人吧。

我盯著電話,五點五十八分。

我盯著電話,讓時間繼續轉動一分鐘。

然後再一分鐘。

盯著,然後又一分鐘。

終於,電話響了。

「你好,我找劭淵。」乙晶的聲音。

「遲了一分鐘。」我整個人摔在床上。

「那是因為我們的時鐘不一樣。」乙晶。

也對。

「我要開始唸書了。」我翹著腿說。

「那再見啦!」乙晶輕快地說。

我們同時掛上電話。

我看著電風扇飛快的葉片,心想------愛情小說裡有趣又有哲理的
對話是怎麼來的?

我跟乙晶好像永遠不會有愛情小說中的對話。

我也想不透,現實生活中真的有人會那樣肉麻兮兮地講話嗎?

也許,在這個故事裡,我扮演的不是談戀愛的角色,更或許,這個
故事根本不是愛情故事。

我躺在床上,打了個哈欠。

正當我想小睡片刻時,突然全身墮入掛滿荊棘的冰窖裡。

熟悉的壓迫感加倍襲來!

我閃電般從床上躍起,驚惶地站在枕頭上,兩隻眼睛瞪著窗外。

我懂了。

霎時間,我懂了。

這是一個千真萬確、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

不幸的是,我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了配角的受害角色。

而加害人,恐怖故事的主角,此刻正貼在我房間的窗戶上,身體
緊黏著玻璃,瞪視著皮皮撮的我。

老人。

「啊!!!!」我尖叫著,用盡全身的力量尖叫!

窗外的老人凝視著我,歪著頭,端詳著他的獵物。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鎮定下來的,但當我停止無謂的尖叫時,我的
手裡已經拿著一對扯鈴用的木棒。

「你在幹什麼?!你爬到我家窗戶幹什麼!」我怒斥著老當益壯
的老人,一個看起來沒用任何工具,就攀爬到三樓窗戶外的老人。

老人不說話,只是張開嘴巴在窗戶玻璃上吐氣,讓玻璃蒙上溼溼
的白霧,老人用手指在玻璃上寫著:「跟我學功夫」五個字。

我搖搖頭,此刻,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怎麼會有如此不講理的怪人?!

我拿起電話,撥了110。

「喂,我要報案,我家在永樂街五號,有一個壞人現在爬上我家
三樓的窗戶,好像要偷東西,可不可以麻煩你們過來一趟,嗯,不,
不是開玩笑,請你們馬上過來。」我看著在貼在窗外的老人,把電話
掛上。

老人熱切地看著我,而我身上的壓迫感不知何時已經解除了。

這個老人也許會被我一通電話送進警察局裡盤問,也許,他還得
吃上官司,在監獄裡關上幾個月,以他這種亂七八糟的瘋狀,一定會
被別的囚犯欺負的。

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我這樣問我自己。

不過,他也太過分了吧!竟然貼在我房間的窗戶上嚇我,要是我
正坐在床前書桌上唸書的話,一定會被嚇到心臟痲痹。

我幾乎敢肯定,這次若是放過報警抓他的機會,他還是會變本加
厲地想辦法嚇我。所以,我橫著心了。

「叮咚叮咚。」

我趕忙搶步開門出房下樓,果然看見兩個警察站在玄關上。

「你們家小孩報案說,有人爬在你們家三樓的窗戶,我們過來看
一看。」一個警察說。

我爸愣了一下,說:「沒有啊,是小孩子無聊亂報案啦!」

王伯伯頂著他的大肚子笑道:「對啦對啦!淵仔就是那麼調皮,
兩個警察辛苦了,一起泡個茶吧!」

我氣得大叫:「在我房間的窗戶外啦!警察先生你們快跟我上去!」

警察相顧一眼,只得脫鞋拔槍跟我上樓,而我爸跟他四個朋友也
好奇地跟在後面。

我打開房門,指著窗戶外------

怪了?

沒有人?

我大叫:「剛剛明明還在的!我還被嚇到尖叫!你們都沒聽到嗎?」

爸狐疑地說:「尖叫?什麼尖叫?」

我緊緊握著拳頭,恨得說不出話來。

陳伯伯在一旁笑說:「淵仔從小就喜歡這樣頑皮,警察先生不要
生氣啊,一起下樓泡個茶吧。」

警察冷冷地看著我,說:「再亂報案的話,就把你關起來!」說完
,便同爸他們下樓。

我氣憤地將電話摔在床上,用力關上房門。

我看著窗外,心中氣憤難平。

但我究竟在氣些什麼呢?我氣的已經不是那怪不可言的老人了。

而是那些忙著打屁聊天,根本沒聽到我尖叫的腐爛大人們。



功夫7


我怨忿地坐在床上,拿起電話急撥。

「你好,我找潘乙晶。」我試圖冷靜下來。

「還沒七點啊?要跟我報備什麼?」乙晶的聲音。

我看著空洞黑暗的窗戶,說:「剛剛那個奇怪的老人又來找我了。」

乙晶吃驚地說:「什麼?他知道你家在哪啊?你告訴他的?」

我咬著牙說:「誰會告訴他!他大概是跟蹤我吧,而且,妳猜猜
看那老人是怎麼樣來找我的。」

乙晶遲疑了一會兒,說道:「聽你這樣說,應該不是敲門或按
門鈴吧?」

「嗯。」我應道。

「從書包裡跳出來?」乙晶的聲音很認真。

「----------」我無語。

「藏在衣櫃裡?」乙晶悶悶地說。

「他貼在我房間外的窗戶上,兩隻眼睛死魚般盯著我。」我嘆了
口氣。

「啊?你房間不是在三樓嗎?」乙晶茫然問。

「所以格外恐怖啊!他貼在窗戶玻璃上的臉,足夠讓我做一星期
的惡夢。」我恨道。

「後來呢?他摔下去了嗎?」乙晶關切地問。

「應該不是,他身手好像非常撟捷,在我報警以後就匆匆逃走了。」
我說,不禁又回想起那些叔叔伯伯的鳥臉。

「嗯,希望如此,總比他不小心摔下去好多了。」乙晶說。

「沒錯,希望如此。但他每次出現都讓我渾身不舒服,不知道是
怎麼回事。」我說著說著,將今天放學時我突然聯想到的恐怖關連
告訴乙晶。

乙晶靜靜地聽著,並沒有痛斥我胡說八道。

「聽你這麼說,那個老人好像準備跟你糾纏不清了,說不定對你
下什麼符咒之類的?還是紮小稻草人對你做法啊?」乙晶認真的推論
透過話筒傳到我耳朵中,竟令我渾身不自在。

不僅不自在,還打了個冷顫。

「怎麼不說話了?我嚇到你了喔?」乙晶微感抱歉。

「不------,不是。」我縮在床邊,身體又起了陣雞皮疙瘩。

我緊緊抓著話筒,一時之間神智竟有些恍惚。





我為什麼要這樣緊抓著話筒?

話筒把手上,為什麼會有我的手汗?

我,為什麼不敢把頭抬起來?





答案就在兩個地方。

一個答案,就藏在我急速顫抖的心跳中。

另一個答案,就在,我不敢抬頭觀看的------

窗戶。

窗戶。

我咬著嘴唇,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黑夜中的玻璃窗戶。

一張枯槁的老臉,緊緊地貼著玻璃,兩隻深沈的眼珠子,正看著我。

正看著我。

「哇~~~~~~」我本想這麼尖叫。

但我沒有,我根本沒有力氣張口大叫。

我能做的,只是緊緊抓著話筒。

我連閉上眼睛,逃開這張擠在玻璃窗上扭曲的臉的勇氣,都沒有。

「你怎麼都不說話?」乙晶狐疑地說。

「我------」我的視線一直無法從老人的臉上移開。

「你身體又不舒服了嗎?」乙晶有點醒覺。

「嗯。」我說。老人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也就是說?」乙晶的腦筋動得很快。

「嗯。」我含糊地說。我彷彿看見老人的瞳孔正在急速收縮。

「好可怕!我幫你打電話給警察!」乙晶趕忙掛上電話。




此刻我的腦子已經冷靜下來了。

其實,這個老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不過就是個老人罷了。

雖然他舉止怪異,甚至不停地跟蹤我、嚇我,但------他不過
就是個遲暮之年的老人罷了!

奇怪的是,雖然我的腦子已經可以正常運作,也開始擺脫莫名其妙
的恐懼,但我的心跳卻從未停止劇烈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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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ydra8322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